这世界上的很多事,逻辑都跟公司里开项目会一样。
老板提了个不靠谱的需求,技术部门为了恰饭,硬着头皮也得说“能实现”,然后拉出一帮工程师,用一堆更不靠谱的技术,去解决那个一开始就不靠谱的需求。
结局通常是一地鸡毛。
偶尔,这个过程会诞生一些极其魔幻,又带着一丝悲壮的产物。
比如,人类历史上唯一一架超音速水上飞机——康维尔XF2Y-1“海镖”。
你没看错。
超音速,和水上飞机,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,被强行捏在了一起。
这玩意儿就像你给一条鲨鱼装上了喷气引擎,听着就让人血压飙升,又忍不住想看看到底能整出什么活儿。
这事儿得从上世纪50年代说起。当时的美帝海军,遇到了一个幸福的烦恼。
喷气时代来了。
飞机刷的一下就突破了音障,飞得比声音还快。
这本来是大好事,国威军威一起秀,肌肉亮出来谁都得抖三抖。
但问题是,航母甲板还是那么丁点大。
让一架超音速飞机,在摇摇晃晃、只有几百米长的航母甲板上降落,那感觉跟让博尔特在KTV包厢里跑百米冲刺差不多。
场地根本不够他刹车的。
当时的第一代超音速喷气机,个个都是暴脾气。
进场速度飞快,起飞滑跑距离长得吓人,加上早期三角翼设计固有的低速不稳定,每一次航母起降,都像是一场俄罗斯轮盘赌。
飞行员和地勤的心都悬在嗓子眼。
海军的大佬们愁得头发都快薅秃了。
这可咋办?
总不能让我们的王牌飞行员天天玩命吧?
项目预算还想不想要了?
就在这时,康维尔公司,一个航空界的“脑洞担当”,带着一脸“我有骚操作”的表情,敲开了海军的大门。
他们的方案,简单粗暴,又充满了想象力。
“大佬们,既然在甲板上降落那么危险,那我们干嘛非要在甲板上降落呢?”
“不在甲板上,那在哪?”
“在水里啊!”
海军大佬们一听,先是沉默,然后估计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。
水上飞机?
那不是二战时期的老古董吗?
慢吞吞的,一身的水动力累赘,螺旋桨为了不打到水花,得抬得老高,整个飞机像个顶着大风车的胖头鱼,怎么可能跟超音速扯上关系?
康维尔的工程师微微一笑,图纸一拍:时代变了,大人。
螺旋桨飞机怕水,是因为螺旋桨不能沾水。
但我们现在是喷气机啊!
喷气发动机的进气口,我们给它抬高,装在机翼上面,完美避开水雾。
机身做成水密的船型,不就完了吗?
至于起降,我们不用笨重的浮筒。我们用这个——可收放式水上滑橇!
静止的时候,飞机就像个趴在水上的大三角铁,机翼后缘都泡在水里。
速度一上来,达到每小时10英里,藏在机身里的两根“滑雪板”就伸出来,把整个飞机托出水面,然后像打水漂一样,呲溜一下就加速起飞了。
这套方案,说白了,就是把航母周围几公里的海面,都变成了它的“无限跑道”。
这脑洞,简直清奇到突破天际。
海军一盘算,嘿,好像有点道理。
这样一来,航母就成了一个移动的海上基地,战斗机可以在航母旁边自由起降,补给维修再吊上船。
既解决了超音速飞机起降难题,又增加了作战的灵活性。
完美!
1951年,合同签订。
康维尔公司拿到了钱,开始吭哧吭哧地造这架名为“海镖”(Sea Dart)的未来战机。
1953年4月9日,原型机首飞。
那画面,绝对是航空史上最诡异的一幕。
一架长着三角翼、充满科幻感的喷气式战斗机,不是从跑道上呼啸而起,而是从圣地亚哥湾的水面上,像个快艇一样滑行,然后一飞冲天。
然而,帅,只是一瞬间的事。现实很快就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。
首先是动力。
本来要装两台带加力的西屋J46发动机,结果发动机研发跳票了。
没办法,只能先装两台功率只有一半的J34发动机。
这就好比给法拉利装了个五菱宏光的引擎,想超音速?
做梦呢。
所以,早期的“海镖”,别说超音速了,飞起来都费劲。
最大的噩梦,还不是动力。而是那两根“天才设计”的水上滑橇。
根据试飞员的报告,飞机在水上滑行时,那感觉根本不是“打水漂”,而是“骑着失控的拖拉机在搓衣板上狂奔”。
滑橇每一次拍击水面,都会产生剧烈到令人发指的振动,整个飞机都在疯狂抖动,驾驶舱里的飞行员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。
起飞和降落,成了一场酷刑。
即便如此,项目还得继续。
终于,更强劲的J46发动机到货了。
换上新引擎的“海镖”,性能确实猛增。
但新的问题又来了。它还是没法在平飞中突破音障。
使出了吃奶的劲,也只能在浅俯冲的时候,勉强达到1.25马赫。
这成绩,对于一架定位为“超音速截击机”的战斗机来说,简直是奇耻大辱。
你一个专业运动员,百米冲刺还得找个下坡才行,这不搞笑吗?
真正给这个项目判死刑的,是一场直播中的悲剧。
1954年11月4日,一架“海镖”要在海军高层和媒体面前进行一场演示飞行。
电视台还搞了现场直播,全美的观众都想看看这个水上飞的宝贝疙瘩到底有多牛。
飞行员查尔斯·里奇堡驾驶着“海镖”,在圣地亚哥湾上空进行高速通场。
当他以575英里/小时的速度掠过海面时,意外发生了。
在众目睽睽之下,在电视镜头前,“海镖”在空中突然解体,变成一团火球和无数碎片,飞行员当场遇难。
这场华丽的飞行秀,变成了一场惨烈的空中葬礼。
海军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了。
一个原本用来秀肌肉、展示技术实力的项目,结果在全国人民面前直播“自爆”。
这比打了败仗还丢人。
悲剧发生后,海军立刻取消了后续的生产订单。
魔幻的是,虽然不量产了,但这个项目的试飞居然又头铁地持续了三年。
康维尔的工程师们还真就解决了振动过大等一系列技术难题,飞机基本具备了服役条件。
但这时候,一个更尴尬的局面出现了。
就在“海镖”项目磕磕绊绊的这几年里,航母技术自己进化了。
斜角甲板、蒸汽弹射器、助降镜系统……一套组合拳下来,常规的舰载机起降安全性和效率大大提高。
当初那个“超音速飞机上舰难”的根本问题,被人家用更直接、更有效的方法给解决了。
这就好比,你为了解决小区停车难,花了五年时间,耗费巨资,终于研发出了一款能垂直起降的飞行汽车。
结果一出门,发现小区旁边新建了一个巨型立体停车场,停车位管够,还便宜。
你手里的飞行汽车,瞬间就成了一个无比精妙、无比昂贵、也无比尴尬的笑话。
“海镖”的处境就是如此。
它的速度性能,跟陆基和新一代舰载机比,已经毫无优势。
它赖以生存的“水上起降”特技,也因为航母技术的进步而变得毫无必要。
它被时代,无情地抛弃了。
1957年,这个从诞生之初就充满争议的项目,被彻底终止。
总共制造了5架,其中4架被送进了博物馆,成了航空史上一个孤独而怪异的注脚。
回过头看,“海镖”的故事,本质上是一个关于“路径依赖”和“机会成本”的绝佳案例。
当遇到一个难题时,你是选择绕开它,用一个天马行空的“骚操作”来规避?
还是选择直面它,从根本上解决问题?
美国海军一开始选择了前者,催生了“海镖”这个奇葩。
但历史证明,最终胜出的,还是那些解决了根本问题的技术。
“海镖”,这只生不逢时的海上飞镖,没能射向敌人,却精准地扎在了航空技术发展的弯路之上,成了一个警示后人的、闪闪发光的靶子。
它很酷,也很失败。
但你不得不佩服那个时代的工程师,敢想,也敢干。
哪怕最后证明是错的,那份冲劲,也足以载入史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