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去商场，负三楼充电桩区域堪比车展，乌泱泱全是绿牌车。
我绕了两圈才找到个空位，旁边一小哥也在等，我俩就闲聊。
他指着一排造型趋同的新车问我，这么多牌子，感觉设计师都在玩连连看，它们最后都卖给谁了？
这问题把我问住了，是啊，都卖给谁了？
这个问题，最近好像有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：卖到海外去。但方式有点拧巴。
想捋清楚这事儿，得先把后视镜里的历史翻出来看看。
大概二十年前，中国家电行业也经历过类似的一幕。
那时候，长虹、TCL、康佳这些浓眉大眼的品牌在国内市场打得头破血流，价格战一轮接一轮，一台彩电的利润比卖颗白菜高不了多少。
内卷到极致怎么办？
出海。
于是，浩浩荡荡的家电出海潮开始了。
当时的路子也简单粗暴，核心就一个字：便宜。
靠着无敌的成本优势，中国家电迅速占领了亚非拉，甚至渗透进欧美市场。
这个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的，伴随的是各种反倾销调查和贸易壁垒。
但回头看，正是那场惨烈的国内大逃杀，逼出了一批有全球竞争力的企业，也顺便把中国的供应链体系锤炼成了世界级的“肌肉”。
这个剧本，我们很熟悉。
先在国内杀成一片红海，然后把红海模式复制到全球，用成本优势碾压对手。
现在，这个剧本似乎要在新能源车行业重演一遍，但这次的玩法更“高级”了点，也更危险了点。
这就是最近被摆上台面的“零公里二手车”出口。
我们来算笔账。
所谓“零公里二手车”，说白了就是崭新的车，在国内办个过户手续，从“新车”变成“二手车”，然后再出口。
为什么要多此一举？
因为这里面有套利空间。
一辆新车，在国内卖可以享受各种补贴，比如购置税减免，或者地方的消费补贴。
车企为了冲销量，自己也会掏钱补贴。
这辆车一旦被注册，就成了“二手车”。
贸易商把它收过来，再利用出口退税政策，两头的好处都占了。
这笔账算下来，一辆在国内可能卖十万的车，通过这番操作，出口到海外的价格可能低得惊人。
对于车企而言，在国内市场卷不动的时候，这等于开了一个泄洪口，既能消化库存，又能做出漂亮的销量数据给资本市场看，一举两得。
对于贸易商，这是无风险的套利。
对于海外消费者，能用更低的价格买到中国产的新能源车，也乐见其成。
看起来是个皆大欢喜的局，但只要稍微想深一层，就会发现这事儿道义有亏，而且后患无穷。
首先，国家的补贴，初衷是培育国内市场、让利于国内消费者。
结果补贴的钱，通过这个口子，变相补贴了海外消费者。
这等于全国人民的税收，给海外用户的购车成本埋了单，这账算不通。
其次，这对整个中国汽车的品牌形象是巨大的伤害。
在海外市场，大部分普通消费者分不清中国的几十个汽车品牌，他们只会认一个标签：“中国车”。
当大量没有正规售后服务、价格体系混乱的“准新车”涌入，一旦出现质量问题，或者仅仅因为价格战打乱了当地市场，最终受损的是“中国制造”这块整体招牌。
我们当年在东南亚市场，摩托车产业就吃过这样的大亏，因为无序竞争和质量问题，几乎丢掉了整个市场，这个坑不能再踩一遍。
这种做法的本质，是把国内的“内卷”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国外。
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竞争，而是内部消耗的延伸。
大家不是比谁的产品好、技术硬、服务到位，而是比谁更会利用规则漏洞、谁的价格更没有底线。
好在，监管的反应不算慢。
最近商务部联合几个部门发文，明确要给这种行为上规矩。
核心一条就是，注册不满半年的车想出口，必须由生产厂家出具在出口目的国的售后服务承诺。
这一招，算是打在了七寸上。
它把责任主体从投机的贸易商，重新绑定回了生产企业。
车企如果要出具这个承诺，就意味着必须在海外建立或授权正规的销售和售后网络，这就大大增加了“贴牌出口”的成本，也倒逼车企必须为自己的产品和品牌声誉负起长远责任。
政策出台，堵住了一个明显的漏洞。但这能解决根本问题吗？我看未必。
“零公里二手车”的出现，只是一个症状，病根在于国内市场深不见底的产能过剩和同质化竞争。
你看统计数据，一方面是汽车消费增速放缓，甚至在某些月份出现下滑；另一方面，汽车制造业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却高得吓人，动辄百分之十几二十地增长。
这翻译过来就是：池子的出水口流速在变慢，但上游的好几个大水龙头却在往里疯狂灌水。
水多了总要溢出来，从“零公里二手车”这个口子溢出，只是其中一种方式。
堵住了这个口子，水还会从别的地方漫出来。
比如，更加惨烈的国内价格战，或者以“技术合作”“授权生产”等名义进行变相的低价倾销。
所以，真正的牌局，其实还在国内。
出海的喧嚣，更像是主战场之外的佯攻。
未来一两年，决定中国新能源车企生死的，不是谁在海外卖了几万辆车，而是谁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、更加残酷的国内淘汰赛中活下来。
活下来的标准是什么？
不是PPT做得多好，不是发布会开得多热闹，也不是创始人的故事多动人。
而是实实在在的三样东西：一是足够厚的财务安全垫，能让你在对手都亏到撑不下去的时候，你还能再降一轮价；二是真正有壁垒的核心技术，无论是电池、电控还是智能驾驶，得有别人抄不走也绕不开的东西；三是极致的成本控制能力和强大的供应链议价权。
说到底，制造业的逻辑，朴素得有点残酷。
它不像互联网，可以靠一个模式创新赢家通吃。
它最终还是要回到成本、效率、质量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上来。
喧嚣过后，一地鸡毛是常态。
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，看清这个周期，可能比纠结于某个品牌的短期销量更有意义。
共勉共戒。
